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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石碾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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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再熟悉不過的一對石碾,隨着八十年代農村改革開放,農田都承包給了各家各戶後,已經廢棄不用了,它就像一個油盡燈枯再也無力下地做工的老人,日久天長,逐漸被人們遺忘了。經過長期的風吹日曬雨淋,像幾根枯柴一樣散亂在荒野之上,如衰邁的脫了頭髮的老人的突兀的額頭,看了讓人覺得有些滑稽;在石碾周圍也不像童年印象中那樣寬大平闊了,一側好像已有些塌陷、變形;從前平整的碾道,現在也已經到處是坑坑窪窪、荒草叢生。從來沒有想到,昔日的石碾會變得如此猥瑣窩囊,幾千年的風雨滄桑都沒能使它有任何改變,怎麼?廢棄不用不過十來年時間,它就成了這個樣子!當年在它紅火熱鬧的時候,誰能想到它的晚景會如此淒涼?現在,它只有無奈地躲在屬於它自己的角落裏,就這樣默默地注視着在這裏生活的人們,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它看着長大的,而且,他們中的每一個人,幾乎都是吃由它奉獻的稼穡長大的,然而,現在他們卻都像沒有感覺到它的存在一樣,都不肯向它投去哪怕一絲憐憫的目光,於是,它只有這樣靜默着,似乎在無聲地訴說着它往日的輝煌與歷經的滄桑。

一對石碾散文

我的家鄉在丹水河畔的一個小村莊,村子很小,只有一百來戶人家,但卻有一般大小的兩個石碾,這足可以看出,當年石碾在村子裏的重要性了。兩個石碾的用途基本相同但也有一些差異:力氣比較單薄的人,或需要碾的東西不太多時,多用圓碾;象當年村民吃的鹽,從供銷社買回來時多是大小不等的塊鹽,需要在石碾上碾過才能食用,這種工作,大多是在圓碾上完成,都是在圓碾碾爛的。而另一個碾,是帶有八個齒輪狀,在需要碾大量的東西時,就會派上大用場了。有時候,還會套上牛,給牛的嘴巴套上一個用荊條或絲繩編織而成的罩子,然後再將它套到石碾上,這樣,便有生產隊保管員纔可以擔任趕牛拉碾的任務了。

村裏的這兩盤石碾,是何時建造的,已沒人能說得清了,但其製作過程,卻通過村民們的口耳相傳,一直流傳到了今天。

我們當地人稱建造石碾爲“趕碾”,這種說法樸素、形象而又親切,也曲折地道出了建造石碾過程的艱難。首先,請有經驗的石匠到附近的山上,選擇兩塊比較合適的石頭——一塊平坦而又寬展的,準備用來製作成碾盤;一塊粗而圓的,將來做成碾磙。選好後,石匠會先在山上將這兩塊石頭作一番粗加工,按它們各自將來的用途將它們加工出碾盤、碾磙的輪廓;接下來,在碾盤正中鑿一個直徑約二十公分的空洞,然後就可以“趕碾”了。自然,“趕碾”的主要任務是“趕”碾盤,碾磙的分量畢竟小得多,所以不是主要問題。

“趕碾”時要選一個吉祥的日子,男女老少都上山,燒過香,放過鞭炮,點過燈花紙,然後全村青壯年一起動手,喊着號子,齊心協力地將碾盤豎立起來,接着將一個事先選好的非常結實的木槓穿入碾盤的中孔,然後大家左右扶持着這個巨大的碾盤,將它“趕”下山來,“趕”回村子。一切安置停當後,石匠會繼續對碾盤、碾磙進行深加工,並在碾盤、碾磙上鑿出細緻的紋理。

碾盤碾磙都加工完畢後,再由木工製作一個碾框,安裝到石碾上,這樣,一臺碾子就製作完成了。

小時候,經常聽大人說,在所有的工匠中,石匠的輩份最大,是最受其他工匠尊重的,各類工匠在一起吃飯時,石匠無論年歲大小,都要被推在上首的座位上;石匠落座後,其他工匠才能依次坐下來。喝酒吃飯的過程中,也只有石匠有對其他人發號施令的資格,其他工匠都必須恭恭敬敬的。這樣的場合,在我童年時代也的確看到過幾次,我曾親眼看到,那位在我們這一帶方圓十來百里赫赫有名、年近六旬的老木匠,面對坐在上首的那個從外地來的二十多歲的小石匠,一直畢恭畢敬。

長大上學後,學了古代歷史,兼有對製作石碾的感性認識,我終於逐漸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在人類的漫長髮展歷史中,以石器爲基本生產工具的原始社會要比其他社會形態早得多,也漫長得多,因而,石器在古代,尤其在遠古時期,佔據着絕對優勢的地位,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如此說來,製作石器的石匠的出現也必定遠遠早於其他工匠,其重要性自然也非其他工匠所能比,石匠被尊爲諸匠之首,也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後來,隨着人類社會的進步,石器的作用才越來越小了,同時石匠也顯得不是特別重要了。但是,石碾卻是社會發展到近現代以後爲數不多的仍在使用的石器之一,誰能告訴我,還有什麼工具,像石碾一樣,從遠古時期,一直使用到當今時代?石碾滾動着,伴隨着吱吱呀呀的碾行聲,歷經了幾千年、上萬年的漫漫風塵,穿過厚厚的歷史的帷幕,一直走到了現在,走到了我們的面前。今天,這種“碩果僅存”的原始時代的遺留物,也已基本退出歷史舞臺了,但是,它仍然竭力向世人證明着石器以及製作石器的工匠曾經有過的熱鬧與輝煌。

石匠將石碾製成之後,便離開了村子,留下了石碾。於是,它緩慢地邁出了沉重的步履,踏上了漫漫征程,開始永無休止地爲村裏人服勞役了。幾十年後,建造這座石碾的石匠老了,死了;當年和石匠一起將石碾“趕”回村的年輕人也逐漸地老了,死了,而石碾卻仍在吱吱呀呀地運轉着,沒有顯出絲毫的衰相來。幾代、十幾代人出生了,長大了,後來又衰老了,死去了,推碾用的棗木棍子換了不知多少根了,然而碾盤與碾磙卻被磨得更加光潔如新了,他們的步履似乎也變得更加矯健,更加輕快了,物是人非,村子裏的人在變,石碾卻一直虔誠地固守着自己的職責,任勞任怨,一如既往;它曾經看到過小村的興盛與豐足,它更目睹了小村的貧苦與磨難,石碾,成了小村的活標本,石碾,成爲一代代山民心中不變的圖騰。

不知是什麼原因,使我又想起了原來村上的那對石碾來,我回到老家,在村裏到處找碾子,家鄉人說:“現在全用電了,石頭碾子,石頭磨,早就沒有了。”

啊!歲月滄桑,碾聲悠然,時光流動,家鄉鉅變。原來,那麼普通的石碾,如今也難得一見,使我心裏恍然有一種失落感。這纔過去幾十年,就再也找不到石碾的蹤跡了。家鄉的新石器時代的餘波,就被迅速蔓延的現代文明所取代了。我覺得好像讀着一篇耐人尋味的童話

石碾聲聲,珍藏着我童年的艱辛,也記載着家鄉人奮鬥的歷史,如今,石碾子已經功成身退了,給我們留下一點新石器最後的一點痕跡。石碾子,我何時才能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