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的散文

人說，男人四十一枝花。這話不知誰說的，但覺得有一定的道理。抖落了青澀，豐富了閱歷，沉澱了內涵，練達了睿智，昇華了品味，展現了成熟，經過風雨洗禮的四十歲是人生中最好的年華，全身上下散發着迷人的魅力和滿滿的自信，可謂鼎盛花期，波峯韶華，配得花的喻性。人說，四十不惑，則未必。很多人活到老都不一定能想清楚弄明白一些基本的問題，這些人中當然也包括我自己。不是不聰明，更不是不努力，而是“只緣身在此山中”，當局者迷。

前幾天，在一次同學聚會上，見到了久違的老大，四十幾歲的年紀，已是腦袋光光，沒有一根頭髮，略顯消瘦的臉頰還算光滑，只是一副黑框眼鏡的邊沿伸展着歲月的藤蔓，枝枝叉叉，努力的向外擴散攀爬。我嘴上說着：“這些年，你沒變，還是那樣英俊瀟灑。”可內心卻不由感嘆，歲月護花更摧花，人生正值盛夏，尚未及自賞芳華，不經意間，我們都老了。

老大，是我的大學同班同學。之所以稱他爲老大，是因爲他的年紀比我們班所有的同學都大。我們班的同學一九九三年入學，基本上都是一九七三、七四年齡段的，唯獨老大，自稱生於一九六八，學籍上的“出生年月：一九七三年X月”是爲參加高考，找人改的。至於爲什麼會這樣，老大給出了一個很勵志的說法。

老大家住山東農村，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當地沒有學習的風氣，加之家境不是很好，所以，他十歲才上學，但學習很好，一路讀到高中，卻因發燒高考沒有發揮好，差兩分名落孫山。爲了兩個妹妹能夠繼續上學，他放棄了復讀的機會。從此走入社會，遊走於市井，做過買賣、當過學徒、幹過力工，雖然辛苦，但也確實掙到了一些錢，家裏的經濟狀況寬裕了不少，父母的臉上也逐漸有了笑容。但父母不知道的是，老大雖然決然的放棄了復讀，但在務工掙錢的空隙，老大從來沒有放棄過學習。因爲學習可以舒緩他疲憊的身體，因爲學習可以讓他的大學夢延續。終於在一個雨後的晨曦，他鼓起勇氣向父母表達了他想重新復讀再考大學的想法。父親大發雷霆，說他二十多歲到了結婚的年紀，還要去念書是不務正業，亂了族風，辱了門庭。母親則在一旁默默地流淚，沒有出聲。第二天，母親把他叫到跟前，塞給他幾百塊錢。就這樣，老大在時隔三年後，再一次回到了高中的校園，並在第二年的夏天，以自費生的身份考進我的大學我的班。而且在來大學報到的途中，老大的社會經驗發揮了很大的作用。那時候還沒有銀行卡、微信轉賬等先進的存兌手段，老大就把家裏東拼西湊的4000多元錢連同自帶的飯盒、洗漱用品等全部裝在一個十分殘破的面袋裏，再背一個用破舊被皮包裹的行李包，簡直一個外出務工的農民工形象。用老大自己的話說：就那個破，丟到地上，自己都不想撿。別說，老大的智慧，愣是沒被火車上的小偷識破，在安安穩穩的睡了幾覺之後，竟然全須全尾，安安全全的下車來到學校，找一僻靜所在，完成脫胎換骨。

老大是我們班的第一任班長。這在新生軍訓時，就已經有了苗頭。他是我們班唯一的一個排級領導，我們輔導員老師叫他老鄉，一些班級管理的事情全都交給他去處理。當然，這樣的安排有人服氣，也有人不服氣。不服氣的同學在推選迎新生聯歡會的節目時找到了報復的機會。“你是班長，得起帶頭作用。”“閒言碎語不要講，表一表打虎英雄武二郎，當哩個當，當哩個當……班長代表咱班來個山東快書。”幾個城裏來的同學一起打趣着。可能是大家還不知道老大的`水有多深，也許是上天眷顧老大的才情。可嘆那幾個同學的“報復”，不僅沒能難倒神通廣大的老大，反倒成就了老大在學校的明星地位，我想，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偷雞不成蝕把米”吧。記得那一年的迎新生聯歡晚會上，老大的《沙家浜智鬥》笑翻全場，將晚會的氣氛推到了頂點。倒不是老大唱的有多好，而是他的幽默和滑稽。他扮演的胡傳奎有着孫悟空的神韻，臺下有人私語：“這是沙家浜還是西遊記”。“這不是猴吃麻花滿擰嗎。”“這都哪跟哪呀。”有人起鬨“下去吧。”“下去吧。”但這並不影響“笑”果。尤其是老大一張嘴，“想當初，老子的隊伍纔開張，總共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完全是山東快書版的京劇，還是膠東地區的，而且還沒有一句在調上。這下壞了，臺上孫悟空附體的胡傳奎和阿慶嫂眉目傳情，臺下前仰後合，笑的肚子疼，有喊的，有拍手跺腳的，有往臺上扔東西的，場面完全失控。老大倒很淡定，這就是他要的效果，完全在意料之中。果然，在最受歡迎節目評選中，老大榮獲“最不着調節目獎”。不管怎樣，老大是那一晚最耀眼的明星。

老大很有魄力，時有驚人之舉。舉兩個例子，一個有關辭職。大一的下學期，就在班級凝聚力逐步增強，各項工作逐步走上正軌，老大能力和爲人得到大家認可的時候。他辭職了，主動辭去了班長的職務，理由是自己的學習成績不太好，自認爲當班長不稱職。同學們一地差異，滿心的佩服。在大學普遍不重視學習的大環境下，學習不好成爲辭職的理由，老大獨樹一幟，用當下的話講：絕對的正能量。

另一個關於愛情。大學校園處對象司空見慣，一對一對的很是惹眼。按照老大當時的影響力和豐富的社會經驗，在校內找個對象手拿把掐。但他不，非在校外找，而且還是當時最時髦的方式——筆友。大三的時候，老大用他漂亮的鋼筆字和詩性的語言，讓一個衛校的小女孩甘心成了他的俘虜，足足小他10歲。當我們羨慕嫉妒恨的叫囂老大老牛吃嫩草時，老大一臉的得意，嘴上卻全是大道理：咱們理科院校女生少，哥不和你們爭是哥風格高，再說，有能耐的兔子哪個肯吃窩邊草。按在牀上一頓折磨，老大才算告饒，承諾：給不吃窩邊草的兔子們每人介紹一個筆友。之後的一段時間，給衛校小女孩寫信成爲某些沒草可吃的兔子們的一大愛好，也可以說是有圖有畫有風景的曇花一現的時尚。因爲新鮮的感覺一過，一切就自然的歸於來處，沒有了下文。就像漂浮的海市蜃樓雖然美麗，終歸沒有根基，經不得長久風雨的洗禮。可萬里總有個一，老大就是個例外。畢業前夕，在曾經如膠似漆的情侶紛紛各奔東西的時候，他和小10歲的女友竟然修成了正果，而且，爲了愛情，老大如當初決然放棄復讀一樣放棄了回家鄉到公安機關工作的機會，選擇留在女孩的身邊，在當地一家企業謀了個銷售員的工作。一切塵埃落定時，有同學問老大：“你是不是傻，公安局的警察和小企業的銷售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爲了那個小丫頭，值嗎？”老大的回答擲地有聲：“做人不能太自私，更不能壞了良心，從開始我就是認真的。”

大學畢業後的很多年，我們班的同學間並沒有太多的聯繫。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一來那時的通訊不如現在方便，二來就業、戀愛、工作、家庭、孩子、房子、幣子是我們躲不開的一個個軸心，滿負荷旋轉，筋疲力盡，暈頭轉向。無瑕、不願、也沒有精力去過多的和同學聯繫交流。這可能也是我們那一代大學生共同的感受吧。

曾幾何時，畢業季，就像一道高高的山樑，山裏陽光和煦，山外狂風暴雨，一旦翻過去，我們這些羽翼未豐天之嬌子，就如同剛出生的小雞滑出溫暖的殼，掉進波濤洶涌的河裏，一切都得依靠自己，要緊着撲騰，才能抓住那根救命的稻草，才能躲過那一個個的漩渦，更何況後面還有風和浪推着。所以，沒有退路，只有摸爬滾打、自我顛覆、自我救贖、涅槃重生，奮力的去搏，正如我們大學最流行的口號：人生能有幾回搏，此時不搏，何時搏！不知道現在大學畢業的同學們怎樣認爲，但這絕對是我們那個時代大學生畢業後的真實生活寫照。

這幾年，隨着生活趨於穩定，有了時間和精力，同學們之間的聯繫逐漸多了起來。當然這還得歸功於老大，因爲老大建立了一個微信羣，自任羣主，我們班的同學再一次成爲了他的子民，他也再一次成爲我們的中心。微信羣裏的老大依然活躍，有問必答，來者不拒。有同學問他的年薪：他就叫囂有誰比他的30萬年薪高。老大還真不是狂，畢業這些年，他混的風聲水起，從銷售員一路高歌猛進到副總經理，據說讓他當總經理他都沒幹。住的房子越來越大，開的車越來越豪華，經濟條件的確是我們班最好的一個。有同學提議搞一次同學聚會，他就在微信中豪言：同學們，只要你敢來，決不讓你掏腰包，除了車票我全包，別看廣告看療效。於是就有了前面提到的那次同學聚會，但到會同學的人數卻並不理想，只有50%的到場率。在祝酒詞中，老大說：“能來的我歡迎，沒來的，我理解，因爲這就是生活，如麻似磨，解不開也掙不脫。”一如既往的詩性幽默。“但生活就像一眼井，挖得越深，水越豐盈，但你也就會如那隻坐井觀天的青蛙，有可能再也出不來了。”老大話鋒一轉“如我，昨天還是副總，今天就被降爲銷售部長了。爲什麼，因爲經濟形勢不好，完不成銷售任務，只能降格，這就是生活。”有同學舉杯安慰。老大表現的很灑脫：“這不算什麼，其實這纔是我想要的生活。少一些壓力，多一些快樂。”

想想也是，人生幾何，我們奮力的拼搏，但其實我們並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懵懵懂懂、着急上火，過完了一個坎，又要爬一個坡，等到看清了生活的本質，我們不是老了就是病了，簡單的快樂又成了遙不可及的下一個國。

看看老大，光鮮衣着下的憔悴、燦爛笑容後的憂鬱、黑框眼鏡後的迷茫，都已深深刻在他的臉上，唯獨尋不見了大學校園裏的陽光和快樂。用老大自己的話說：爲了那點身外之物，累彎了本來就不挺拔的腰板，累光了本來就不富裕的頭髮，喝壞了本來就不勝酒力的腸胃，還耽誤了要寶貝。

孩子問題一直是老大的一個心病。年輕的時候，在孩子和事業間，他選擇了後則，因爲他想讓他的孩子過上優越的生活。但生活優越了，他的年紀卻大了，身體也出現了一些問題，要孩子反倒成了比創業還難的一道難題。無奈，只能求助於生殖技術，三年了，多有反覆，一直沒有成功，這讓他很糾結，也很無奈。老大還是那句話：“老天是公平的，也是狡猾的，陷阱的邊上往往婀娜着誘惑，當初弄錯了取捨，就要自己承擔這個結果。儘管苦澀，這就是生活。”

之後的一段時間，我都在反覆思考老大言語中的關鍵詞：生活和快樂。想來想去，覺得：生活應該有拼搏，但要勞逸結合，不能犧牲了快樂；生活離不開金錢，但一定不要讓金錢捆綁了快樂；生活應該有追求，但快樂的生活必定慾望不多；快樂是一種情緒，生活是一種能力，關鍵是怎麼調動，如何把握。

僅以拙見，祝我的同學們身體健康，生活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