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芋情懷散文

做了個夢，夢到了山芋。醒來的時候，竟然還是滿口山芋香。

山芋是一種很平常的作物，春種夏管秋收冬藏。可我怎麼會夢到山芋呢？細想想，可能是懷念起我以前在鄉下的生活了。

以前，在鄉下的時候，生產隊裏每年都要栽種一大片一大片的山芋。那個年代口糧緊張，山芋是可以給社員們充當半年食糧的。

每到春天栽種山芋的時候，生產隊裏首先要做的事就是芽山芋苗。芽山芋苗是一項技術活。首先是做溫牀育苗。所謂溫牀，是在地上挖一隻長約三四米，寬約一米多，深度不過三四十公分的長方形地窖，裏面鋪上營養土，北面砌上一截一米高的矮牆，東西兩面的“山牆”則是圓弧形狀的，而在南面，則是砌上一溜四五寸高的土埂。這時，在北面的矮牆上向南沿口上的土埂斜斜地插上一根根竹杆，上面蒙上塑料布，於是，一個溫牀就做好了。這樣的溫牀一共要做十幾個。芽山芋苗的時候，從冬藏的山芋窖裏挑選出四五寸長體型完美沒病沒疤的山芋，一個個斜插在營養土裏，灑上水，蓋好塑料布即可。營養土裏有熱性的牛馬糞，溫牀上有塑料布覆蓋着，春天的陽光暖暖地照射過來，溫牀時的溫度便很快升高了。於是，不幾天，山芋便一個個發芽出苗了。這時候，看守溫牀的技術員每天都要按時把掛在溫牀裏的溫度計拿出來看看。溫度高了，就要把塑料布揭開一角或揭開半邊，再灑一些水，讓溫度降低一些，以防高溫燒了苗。在這樣的精心呵護下，不多時日，溫牀裏便是滿滿的碧綠。經過晾苗之後，山芋苗就可以剪來栽插了。田裏，耕田把式早把一壠壠山芋行打理好了。婦女們在溫牀裏剪好一截截山芋苗，六七寸長不等，c到田裏，沿着山芋壠，一棵棵栽下去。前面婦女們栽着山芋苗，後面的男勞力則是擔着水，一垵垵地澆上水，蓋緊土，這樣，便完成了栽插山芋的工序。

山芋是一種很潑皮的作物。隨着春去夏來，山芋藤也是越長越長，很快蓋滿了壠溝。這時，田間管理便提上了日程。田間管理主要任務是翻藤和除草。所謂翻藤，就是把四處蔓延的山芋藤翻起來，防止它們把氣根扎到壠溝裏，影響山芋的成長，同時鋤去壠溝上的雜草。這樣的田間管理要先後進行三四次，到了秋天，山芋藤已經把地面遮蓋得嚴嚴實實，才放任它自由生長。而這時，正是山芋在地下膨脹長大的時候，再去翻動藤葉則會影響它的生長了。金秋時節，收了玉米，收了水稻，收了高粱，收了黃豆，田間的各種作物大部分都收穫歸倉了，這纔到了收獲山芋的時候。這時候，婦女們首先用鐮刀割去山芋藤，然後，技術好的耕田老把式穩穩地扶着犁梢，把一條條山芋壠犁翻開來。這樣，一垵垵的山芋便坦露出地面，一片紅汪汪的顏色，耀得人滿眼都是紅燦燦的。婦女們、小孩子們都爭先恐後地去拾山芋，一筐一筐地擡到一起，堆成一大堆，再分配到各家。生產隊裏分山芋，不是用秤，而是用筐，誰家幾口人，就分幾筐。於是，一時間家家男女老少都是忙着把山芋運回家。

山芋收穫後，鮮吃的方法一是烀，二是放在稀飯裏煮，三是用蒸籠蒸，四是放在火堆裏烤。四種吃法各有各的風味。而一時吃不完的山芋則是採取其他方法把它貯存起來。貯存的方法，其中之一是切成山芋幹。把山芋切成厚約三四毫米的.山芋片，撒到收穫過的稻田裏，或者是剛種上麥子的麥田裏，一片白花花的，任由秋末冬初的太陽把它曬乾。曬乾了的山芋幹不黴不爛，便於收藏，這是許多人家首選的辦法。其二是磨粉。即把鮮山芋磨成碎糊狀，用粗紗布把山芋渣濾掉，把裏面富含的澱粉淘洗出來。雪白的山芋澱粉曬乾後，也是便於貯存的。到了過年的時候，家家用這山芋粉勺成粉條，便成了日常餐桌上的一道美味。山芋粉還可以勾成餬，也是一道別具風味的農家菜。其三就是窖藏。把鮮山芋放進地窖中，控制好溫度和溼度，防止它爛掉，便可以隨吃隨取，到了第二年春天的時候，它還可以用來育苗。於是，種植山芋的新的一年週期便又開始了。

一年山芋半年糧。每年收穫了山芋之後，山芋便一時成了餐桌上的主食，幾乎頓頓吃山芋。記得那年知青剛插隊下放到生產隊裏接受“再教育”，正是收穫山芋的初冬季節。收穫山芋時，爲了趕時間，隊長安排中午烀山芋吃。知青們第一次吃烀山芋，糯糯的，甜甜的，直喊“好吃好吃”。可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知青們再也沒有初吃烀山芋時的那種興奮和激動了。因爲山芋吃得太多，難免會胃酸腹脹。但是，社員們卻是把山芋當作主糧的。冬閒時，每天的早飯，雖然按老人家的教導是“閒時吃稀”，但稀飯裏放幾截山芋，卻是難得的美味。冬天裏，晚上肚子餓了的時候，如果從窖子裏掏出幾個山芋放進烤火的火塘中，把它烤熟，吃得滿口鮮甜，也是不可多得的口福。不烤火的時候，乾脆抓一把山芋幹，當作點心，嘎崩嘎崩嚼得滿口香，也能睡上一個飽飽的好覺。

屈指算來，離開鄉下已經好多年了。關於當年山芋的記憶卻一點未曾淡忘。進了城，雖然遠離了山芋，但與山芋有關的趣事卻聽到看到了不少。印象最深的就是街頭的烤山芋。每年秋冬，街頭上總會看到一隻只大油桶改造成的爐子，裏面生有炭火，爐壁上放置上一隻只山芋，被烤得焦嫩焦嫩的，剝光皮，便是糖稀一般黃溜溜的熟山芋肉。那些穿着入時的靚女帥哥，在大街上，捧着這金黃色的烤山芋，一點兒也不顧淑女形象，徑自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吃的是那麼地稀罕那麼地香甜。也聽過這樣一則笑話。說是鄉下的親家到城裏的親家做客。城裏的親家說：“你是難得來的稀客，今天搞一點稀罕菜招待你。”鄉下的親家不知是什麼稀罕菜，驚詫間，吃飯的時候到了，一看餐桌上竟然是一盤炒得油汪汪的山芋梗。城裏的親家熱情地不住勸菜，鄉下的親家被勸得急了，最後只好實話實說：“這個東西，在我們鄉下都是用來餵豬的。”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社會的發展變化太快了，原本普普通通的山芋現在竟然搖身一變，在城裏成了稀罕物。當然，從養生的角度看，山芋確實是個寶。據說，它富含蛋白質、澱粉、果膠、纖維素、氨基酸、維生素及多種礦物質，被稱爲“長壽食品”。它裏面還有一種叫“去氧表雄酮”的生理活性物質，可以預防結腸癌和乳腺癌，又被稱爲“抗癌食品”。而根據科學研究，山芋含熱量非常低，比一般米飯低得多，所以吃了之後不會使人發胖，又是一種理想的減肥食品。它還含有一種類似雌性激素的物質，對保護人體皮膚、延緩衰老也有一定的作用，又被當作駐顏美容食品。但不管城裏人怎麼說得天花亂墜，但鄉下的老農民卻一直是把它當作粗糧。近些年，農村的土地流轉給大戶承包開發，發展高效農業，種植高附加值的經濟作物，山芋種的是越來越少了。許多農戶只是把它作爲調劑食品零零星星地種植一點，再也見不到當年整片整片土地上全是紅汪汪的山芋那麼一個勝景了。

曾經，好幾次到鄉下去，鄉下的親戚說要送我一點山芋，可是都被我謝絕了。並不是我不喜歡吃山芋，而是看親戚家裏那僅有的一點山芋，哪裏經得起我再去分肥啊。我有時問他們：“你們怎麼不多種一點山芋呢？”他們說：“現在哪個還吃這個玩藝兒呀。一斤山芋兩斤屎，回頭望望還不止。”這話說得雖然粗俗不堪，但道理卻是真真確確的。鄉下人把它當作粗糧，城裏人卻把它當作保健食品、特色食品，在廚師的手裏，炒、炸、拌、煲，各種手段用上，創造出了一個個花樣繁多的菜餚來，端上桌子，價格高得離譜。鄉下人說：“打死我也不敢相信這就是山芋做成的菜。”鄉下人不相信歸不相信，但山芋在城裏登堂入室卻早就是不爭的事實了。

我喜愛吃山芋，更對山芋有着難以磨滅的好印象。可惜的是，社會在變，山芋在變，它再也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農家主食了。有時我竟然臆想，如果在附近的山上，刨一塊地，哪怕只有席片大，春天裏栽上幾壠山芋，重溫一下過去的歲月，那該有多好啊！我明知這異想天開不可能實現，但是，心中的這份執念卻久久揮之不去，以致於我終於在今夜做了這個夢。

我的鄉下我的夢，我相信，我的心頭會永遠充溢着這濃郁的山芋之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