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的樹散文

屋後的鄰居家有棵長了幾十年的白果樹。聽父親說它本是一座孤島上的小苗，文革時候被移載到這兒，貼着鄰居家的房子生長在巷子裏。漸漸地，因爲生活環境的需要，鄰家要蓋個小披岔（邊屋），而這白果樹也長出了個模樣，便將它留了下來。只是這方寸大的小屋頂將它從上到下隔成兩個天地，上面的是高大的樹冠和半截枝幹，自由自在，下面的根和另半截主枝則被這屋子死死地鎖着，和些雜物爲伍，永無自由。

小時候，我每天總會抽點時間去探索它一番。因爲這樣的一棵樹對於兒童實在是太神祕了：究竟是它把屋頂給戳穿了，還是屋子把它給鎖住了；是誰種在這裏的；它是不是妖怪？一連串的問題一直縈繞在我的心裏。漸漸地，我發現每隔幾年，就會有人把那些旁逸的枝條給鋸斷，僅留下幾枝筆直向上。它努力地生長着，漸漸地，它變成了有六根粗大枝條緊密靠在一起，筆直向上的怪異模樣，彷彿一隻從牢房裏伸出來的，有着六根指頭的怪異大手。

這模樣讓兒時的我更加驚恐，彷彿有什麼神祕的事物附在它的身上，甚至我想，這樣的一棵樹，長在鱗次櫛比的聚居地，該是很殘酷的一件事吧。其實，本來它身邊本也有幾棵其他的樹，但因爲礙事，都被砍掉了，只餘下它困在這間小房子裏。我很害怕突然有一天，它也會被砍掉，因爲據說它的木材很值錢。好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都會有人到這兒來摘樹葉、採花粉，甚至樹的主人好似對它也得意得很，居然任憑它這樣活了下來。

每年的深秋，那滿樹的小扇子會在短短的幾周裏都落下，那時，巷子裏、屋頂上甚至是我們家室外的樓梯上，都會鋪上一層厚厚的杏黃色的地毯，煞是好看。此時的我，除了觀賞之餘，還有一項更加重要的工作，就是掃落葉。我很喜歡這個工作，將一層密密的杏黃色的小扇子聚到一起，然後捧起，一揚，便是一場漂亮的小雨，黃澄澄的。可惜那些日子是很短暫的。落下的葉子也不能長時間地保存，不幾天就都枯敗了，毫無美感可言。

再長大一些，我上了初中、高中，生活變得急促起來。很少再有時間擡頭看看這奇怪的樹，也可以說是對它視而不見了。每到秋季落葉的那幾天，父親就會抱怨起來，因爲我不怎麼主動幫助掃葉子了。他站在那裏，說的很短促，宛如這奇怪的樹。

“去把地掃掃！”父親大聲說。

“哦……”我拿起掃帚，卻再也沒有幼年時的心情，只是機械地將地掃好。

父親不滿地咂咂嘴，瞪我一眼，就去做其他事了。我也就趕緊去做自己的事情。

工作之後，有了孩子，更忙了，跟父母之間的交流也更少了。但是，他們卻總是在我耳邊嘮叨着“要好好工作”、“要保暖”、“要跟同事好好相處”……彷彿我在他們眼裏還是那隻知道成天胡思亂想，對着大樹發呆的孩子。其實，我已經是一個6歲孩子的父親了。

一天下班回家，母親興高采烈地拉着我去找父親，邊走邊喊：“他爺爺，兒子回來了，快，快把手機拿來……”

我想，一定又是父親不會用手機，拉我來教他。於是，雖然很累，還是勉強地笑着說：“怎麼啦，媽？”

母親不說，只一個勁地笑。這時父親也笑着從屋走出來，手裏拿着他那剛買的智能手機。我勉強地要去接過父親手裏的手機，母親卻一把奪過去，說：“你快看看啊，你爸給子堯拍了好多照片！”說着就拿起手機，這時她纔想起自己不會用這種智能手機似的，又笑着將手機塞回父親手裏，急切地說：“快，翻給兒子看看啊！”

父親一邊打開手機一邊得意地說：“我給子堯拍了幾張照片，真不錯，你看看呀！”說着他左手握着手機，右手慢慢翻動着屏幕。一邊翻一邊說，“這張真像練武功一樣，看他那神氣……這張，這張和門口的小孩在一起玩呢……再看這張啊，這張纔有精神呢……”我看這一張張兒子的照片，背景都是那杏黃色的落葉。兒子趴在這黃地毯上玩耍，拿着根小棍來個“秋風掃落葉”，和朋友們一起將落葉堆成一堆……這些場景多麼熟悉啊！這些可都是我以前做過的遊戲呀，那些畫面彷彿就發生在昨天一樣，清清楚楚的，它們又從我的記憶深處遛了出來！

我又記起了那顆老樹，它身上有我的童年最美好的回憶，我相信以後也會有兒子童年最美好的回憶的。

不久前，聽了于丹老師的一個關於《孩子和大樹》的故事：一個小男孩小的時候和大樹是好朋友，經常到大樹那裏去玩；長大一點，要學習了，便再也不去玩了，只是當他在苦惱沒有玩具，大樹將自己的果子都給了他，讓他賣了換玩具；再大一點，孩子又有苦惱了，他沒有錢蓋房子，大樹又將自己的枝葉都貢獻出來，讓孩子蓋了一幢大房子；接着孩子長大了，他有了自己的理想，卻沒有錢去實現，唉聲嘆氣地再次來到這裏，這次大樹將自己所有的.枝幹都給了小男孩，讓他造出一艘大船環遊世界；過了很過年，小男孩已經變老了，當他再次回這裏時，大樹已經走到生命的末尾了，他說再也不能幫助小男孩什麼了，小男孩卻說，他現在什麼都不需要，只想好好地陪着大樹……

這一瞬間，我的記憶彷彿穿越了我的整個一生，中間有那顆奇怪的給我童年快樂的大樹，但更多的卻是父親、母親對我的付出點點滴滴。他們不也是像故事裏那顆無私的大樹一樣，默默地給我一切，卻不求回報；不也像那顆偉大的大樹一樣，寬容地對待我的任性，卻無怨無悔；不也像那顆孤獨的大樹一樣，期望有我陪伴，卻從不願耽誤我的工作，只輕輕地一句話：“爸爸媽媽都很好，你別掛念！”就將內心的千言萬語掩藏起來。我這個不孝的兒子啊，我想到了老樹旁留下的歡樂，卻沒想過主動找父母談心；想到了人際關係重要，卻沒想過親情纔是最應該重視，最值得研究的；沒想過父母親那眼神裏的希冀，話語裏的想念。

父親還在一邊翻着手機，一邊分享給我他的喜悅，我卻悄悄地背過身子。不知不覺父母親在我心裏也化成了大樹，兩棵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