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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唐書》卷五十五 列傳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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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舉(子仁杲) 李軌 劉武周(苑君璋附) 高開道 劉黑闥(徐圓朗)

《舊唐書》卷五十五 列傳第五

薛舉,河東汾陰人也。其父汪,徙居金城。舉容貌瑰偉,兇悍善射,驍武絕倫,家產鉅萬,交結豪猾,雄於邊朔。初,爲金城府校尉。大業末,隴西羣盜蜂起,百姓飢餒,金城令郝瑗,募得數千人,使舉討捕。授甲於郡中,吏人鹹集,置酒以饗士。舉與其子仁杲及同謀者十三人,於座中劫瑗,矯稱收捕反者,因發兵囚郡縣官,開倉以賑貧乏。自稱西秦霸王,建元爲秦興,封仁杲爲齊公,少子仁越爲晉公。有宗羅睺者,先聚黨爲羣盜,至是帥衆會之,封爲義興公,餘皆以次封拜。掠官收馬,招集羣盜,兵鋒甚銳,所至皆下。隋將皇甫綰屯兵一萬在枹罕,舉選精銳二千人襲之,與綰軍遇於赤岸,陳兵未戰,俄而風雨暴至。初,風逆舉陣,而綰不擊之;忽返風,正逆綰陣,氣色昏昧,軍中擾亂。舉策馬先登,衆軍從之,隋軍大潰,遂陷枹罕。時羌首鍾利俗擁兵二萬在岷山界,盡以衆降舉,兵遂大振。進仁杲爲齊王,授東道行軍元帥;仁越爲晉王,兼河州刺史;羅睺爲義興王,以副仁杲。總兵略地,又克鄯、廓二州,數日間,盡有隴西之地,衆至十三萬。

十三年秋七月,舉僣號於蘭州,以妻鞠氏爲皇后,母爲皇太后,起墳塋,置陵邑,立廟於城南。其月,舉陳兵數萬,出拜墓,禮畢大會。仁杲進兵圍秦州。仁越兵趨劍口,至河池郡,太守蕭瑀拒退之。舉命其將常仲興渡河擊李軌,與軌將李贇大戰於昌鬆,仲興敗績,全軍陷於軌。及仁杲克秦州,舉自蘭州遷都之。遣仁杲引軍寇扶風郡,汧源賊帥唐弼率衆拒之,兵不得進。初,弼起扶風,立隴西李弘芝爲天子,有徒十萬。舉遣使招弼,弼殺弘芝,引軍從舉。仁杲因弼弛備,襲破之,並有其衆,弼以數百騎遁免。舉勢益張,軍號三十萬,將圖京師。會義兵定關中,遂留攻扶風。太宗帥師討敗之,斬首數千級,追奔至隴坻而還。舉又懼太宗逾隴追之,乃問其衆曰:"古來天子有降事否?"僞黃門侍郎褚亮曰:"昔越帝趙佗卒歸漢祖,蜀主劉禪亦仕晉朝,近代蕭琮,至今猶貴。轉禍爲福,自古有之。"其衛尉卿郝瑗趨而進曰:"皇帝失問。褚亮之言,又何悖也!昔漢祖屢經敗績,蜀先主亟亡妻子,戰之利害,何代無之?安得一戰不捷,而爲亡國之計也!"舉亦悔之,答曰:"聊發此問,試君等耳。"乃厚賞瑗,引爲謀主。瑗又勸舉連結樑師都,共爲聲勢,厚賂突厥,餌其戎馬,合從併力,進逼京師。舉從其言,與突厥莫賀咄設謀取京師。莫賀咄設許以兵隨之,期有日矣。會都水監宇文歆使於突厥,歆說莫賀咄設,止其出兵,故舉謀不行。

武德元年,豐州總管張長遜進擊宗羅睺,舉悉衆來援,軍屯高墌,縱兵虜掠,至於豳、岐之地。太宗又率衆擊之,軍次高墌城,度其糧少,意在速戰,乃命深溝堅壁,以老其師。未及與戰,會太宗不豫,行軍長史劉文靜、殷開山請觀兵於高墌西南,恃衆不設備,爲舉兵掩乘其後。太宗聞之,知其必敗,遽與書責之。未至,兩軍合戰,竟爲舉所敗,死者十五六,大將慕容羅睺、李安遠、劉弘基皆陷於陣。太宗歸於京師,舉軍取高墌,又遣仁杲進圍寧州。郝瑗言於舉曰:"今唐兵新破,將帥並擒,京師騷動,可乘勝直取長安。"舉然之。臨發而舉疾,召巫視之,巫言唐兵爲祟,舉惡之,未幾而死。舉每破陣,所獲士卒皆殺之,殺人多斷舌、割鼻,或碓搗之。其妻性又酷暴,好鞭撻其下,見人不勝痛而宛轉於地,則埋其足,才露腹背而捶之。由是人心不附。仁杲代董其衆,僞諡舉爲武皇帝,未葬而仁杲滅。

仁杲,舉長子也,多力善騎射,軍中號爲萬人敵。然所至多殺人,納其妻妾。獲庾信子立,怒其不降,磔於猛火之上,漸割以啖軍士。初,拔秦州,悉召富人倒懸之,以醋灌鼻,或杙其下竅,以求金寶。舉每誡之曰:"汝智略縱橫,足辦我家事,而傷於苛虐,與物無恩,終當覆我宗社。"舉死,仁杲立於折墌城,與諸將帥素多有隙,及嗣位,衆鹹猜懼。郝瑗哭舉悲思,因病不起,自此兵勢日衰。

自劉文靜爲舉所敗後,高祖命太宗率諸軍以擊仁杲,師次高墌,而堅壁不動。諸將鹹請戰,太宗曰:"我士卒新敗,銳氣猶少。賊以勝自驕,必輕敵好鬥,故且閉壁以折之。待其氣衰而後奮擊,可一戰而破,此萬全計也。"乃令軍中曰:"敢言戰者斬。"相持者久之。仁杲勇而無謀,兼糧饋不屬,將士稍離,其內史令翟長孫以其衆來降,仁杲妹夫僞左僕射鍾俱仇以河州歸國。太宗知其可擊,遣將軍龐玉擊賊將宗羅睺於淺水原。兩軍酣戰,太宗以勁兵出賊不意,奮擊大破之。乘勝進薄其折墌城,仁杲窮蹙,率僞百官開門降,太宗納之。王師振旅,以仁杲歸於京師,及其首帥數十人皆斬之。舉父子相繼僞位至滅,凡五年,隴西平。

李軌,字處則,武威姑臧人也。有機辯,頗窺書籍,家富於財,賑窮濟乏,人亦稱之。大業末,爲鷹揚府司馬。時薛舉作亂於金城,軌與同郡曹珍、關謹、樑碩、李贇、安修仁等謀曰:"薛舉殘暴,必來侵擾,郡官庸怯,無以御之。今宜同心戮力,保據河右,以觀天下之事,豈可束手於人,妻子分散!"乃謀共舉兵,皆相讓,莫肯爲主。曹珍曰:"常聞圖讖雲'李氏當王'。今軌在謀中,豈非天命也?"遂拜賀之,推以爲主。軌令修仁夜率諸胡入內苑城,建旗大呼,軌於郭下聚衆應之,執縛隋虎賁郎將謝統師、郡丞韋士政。軌自稱河西大涼王,建元安樂,署置官屬,並擬開皇故事。初,突厥曷娑那可汗率衆內屬,遣弟闕達度闕設領部落在會寧川中,有二千餘騎,至是自稱可汗,來降於軌。

武德元年冬,軌僣稱尊號,以其子伯玉爲皇太子,長史曹珍爲左僕射。謹等議欲盡殺隋官,分其家產,軌曰:"諸人見逼爲主,便須稟吾處分。義兵之起,意在救焚,今殺人取物,是爲狂賊。立計如此,何以求濟乎!"乃署統師太僕卿,士政太府卿,薛舉遣兵侵軌,軌遣其將李贇擊敗於昌鬆,斬首二千級,盡虜其衆,複議放還之。贇言於軌曰:"今竭力戰勝,俘虜賊兵,又縱放之,還使資敵,不如盡坑之。"軌曰:"不然。若有天命,自擒其主,此輩士卒,終爲我有。若事不成,留此何益?"遂遣之。未幾,攻陷張掖、敦煌、西平、枹罕,盡有河西五郡之地。

其年,軌殺其吏部尚書樑碩。初,軌之起也,碩爲謀主,甚有智略,衆鹹憚之。碩見諸胡種落繁盛,乃陰勸軌宜加防察,與其戶部尚書安修仁由是有隙。又軌子仲琰懷恨,形於辭色,修仁因之構成碩罪,更譖毀之,雲其欲反,軌令齎鴆就宅殺焉。是後,故人多疑懼之,心膂從此稍離。時高祖方圖薛舉,遣使潛往涼州與之相結,下璽書,謂之爲從弟。軌大悅,遣其弟懋入朝,獻方物。高祖授懋大將軍,遣還涼州。又令鴻臚少卿張侯德持節,冊拜爲涼州總管,封涼王,給羽葆鼓吹一部。軌召羣僚廷議曰:"今吾從兄膺受圖籙,據有京邑,天命可知,一姓不宜競立,今去帝號受冊可乎?"曹珍進曰:"隋失天下,英雄競逐,稱王號帝,鼎峙瓜分。唐國自據關中,大涼自處河右,己爲天子,奈何受人官爵?若欲以小事大,宜依蕭察故事,自稱樑帝而稱臣於周。"軌從之。

二年,遣其尚書左丞鄧曉隨使者入朝,表稱皇從弟大涼皇帝臣軌而不受官。時有胡巫惑之曰:"上帝當遣玉女從天而降。"遂徵兵築臺以候玉女,多所糜費,百姓患之。又屬年飢,人相食,軌傾家賑之,私家罄盡,不能周遍。又欲開倉給粟,召衆議之。珍等對曰:"國以人爲本,本既不立,國將傾危,安可惜此倉粟,而坐觀百姓之死乎?"其故人皆雲,給粟爲便。謝統師等隋舊官人,爲軌所獲,雖被任使,情猶不附。每與羣胡相結,引進朋黨,排軌舊人,因其大餒,欲離其衆。乃詬珍曰:"百姓餓者自是弱人,勇壯之士終不肯困,國家倉粟須備不虞,豈可散之以供小弱?僕射苟悅人情,殊非國計。"軌以爲然,由是士庶怨憤,多欲叛之。

初,安修仁之兄興貴先在長安,表請詣涼州招慰軌。高祖謂曰:"李軌據河西之地,連好吐谷渾,結援於突厥,興兵討擊,尚以爲難,豈單使所能致也?"興貴對曰:"李軌兇強,誠如聖旨。今若諭之以逆順,曉之以禍福,彼則憑固負遠,必不見從。何則?臣於涼州,奕代豪望,凡厥士庶,靡不依附。臣之弟爲軌所信任,職典樞密者數十人,以此候隙圖之,易於反掌,無不濟矣。"高祖從之。興貴至涼州,軌授以左右衛大將軍,又問以自安之術,興貴諭之曰:"涼州僻遠,人物凋殘,勝兵雖餘十萬,開地不過千里,既無險固,又接蕃戎,戎狄豺狼,非我族類,此而可久,實用爲疑。今大唐據有京邑,略定中原,攻必取,戰必勝,是天所啓,非人力焉。今若舉河西之地委質事之,即漢家竇融,未足爲比。"軌默然不答,久之,謂興貴曰:"昔吳濞以江左之兵,猶稱己爲'東帝';我今以河右之衆,豈得不爲'西帝'?彼雖強大,其如帝何?君與唐爲計,誘引於我,酬彼恩遇耳。"興貴懼,乃僞謝曰:"竊聞富貴不在故鄉,有如衣錦夜行。今閤家子弟並蒙信任,榮慶實在一門,豈敢興心,更懷他志?"興貴知軌不可動,乃與修仁等潛謀,引諸胡衆起兵圖軌,將圍其城,軌率步騎千餘出城拒戰。先時,有薛舉柱國奚道宜,率羌兵三百人亡奔於軌,既許其刺史而不授之,禮遇又薄,深懷憤怨。道宜率所部共修仁擊軌,軌敗入城,引兵登陴,冀有外救。興貴宣言曰:"大唐使我來殺李軌,不從者誅及三族!"於是諸城老幼皆出詣修仁。軌嘆曰:"人心去矣,天亡我乎!"攜妻子上玉女臺,置酒爲別,修仁執之以聞。時鄧曉尚在長安,聞軌敗,舞蹈稱慶。高祖數之曰:"汝委質於人,爲使來此,聞軌淪陷,曾無蹙容,苟悅朕情,妄爲慶躍。既不能留心於李軌,何能盡節於朕乎?"竟廢而不齒。軌尋伏誅,自起至滅三載,河西悉平。詔授興貴右武候大將軍、上柱國,封涼國公,食實封六百戶,賜帛萬段;修仁左武候大將軍,封申國公,並給田宅,食實封六百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