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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老的布鞋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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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鞋曾經離我很近,也離我很遠。

不老的布鞋抒情散文

離我很近,是因爲在它的保護下,我知道了鄉村有多大、山有多高,它通過密密麻麻的線索和絨布,用暗藏的火焰,溫暖着我。離我很遠,是因爲鞋的出現有着太多的艱辛和綿長的過程。因此,在我很小的時候,天氣如果突變,我最關心的東西只有兩樣,書包和鞋。我喜歡將它們抱在懷裏,赤腳而行。

現在,布鞋從我腳下離開,已有好些年了。現在想來,我在故鄉脫去的不只是一雙布鞋,是把母親一心的關愛,也隨着那個我要離開山口的日子,毫無疼愛地脫去了。

我是穿布鞋長大的。一些碎布、麻線經過母親的手,以鞋的形式,走近我的身體。而我最爲念想的是每個冬天的夜晚,母親坐在昏暗的油燈下,納幾下鞋底後用針頭在頭上擦一下的動作。

對這個動作一直有濃厚興趣的我,很長時間裏並不清楚自己爲何對它感興趣,我曾經以爲那只是母親的一個習慣,看到村子裏很多婦女納鞋底時都有這個動作,我才真正感到迷茫。也許這樣的動作毫無意義,僅僅是一種存在。就像鞋的存在一樣,不爲任何存在,甚至也不爲它自身存在,它只是存在而已。

鞋因此也成爲一個我眼中的象徵。

象徵就是它可以存在,惟獨不屬於它自己的東西。

這一點和那些生長在貧瘠土地上的麻一樣。它們不需要太多的關注,有風、有雨、有陽光即可,它們知道它並不屬於自己,卻總是在那兒,而又根本不在那兒。從這一點看來,麻比我們更懂得生存的實質。也許那些經歷過太多風雨的人也知道。

我清楚地記得,等到早稻插完以後,也是一年較爲清閒的時候,在某個有陽光的清晨,母親早早出現在麻地裏,將麻砍倒扒下麻皮,浸在水中。待到晌午時,母親坐在樹底下,開始了製造麻線的過程,當雪白的麻絲晾在竹竿上時,我喜歡在它下面鑽來鑽去,那種感覺如同在一位老人雪白的鬍鬚下尋找童年。有過鄉村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這只是一個序曲的開始,而從麻絲到麻線的過程很漫長。它需要經過反覆的晾曬,清洗。在接下來的日子裏,男人們在懶散的午後打着瞌睡,母親卻坐在屋檐下,在她缺少陽光照耀的大腿上搓麻線。

就這樣,一年之中最好的陽光,全被母親搭在院子裏的麻絲吸收了。

而在寒氣襲人的冬天裏,鞋裏纔有這麼多的溫暖釋放着。

我那時常常抱着一本書,看着母親這樣勞作。真想走過去,從背後親親母親,也親親暗藏在鞋內的陽光。但我往往在要擡腿的時候,會突然擡頭,向屋後那高高的黑山望去。因爲我一村的風,是從那裏吹來的,一村的雨是從那裏飄來的。我很想知道,看見母親這樣勞作,下一個由黑山主宰着的日子,會減少一些寒冷嗎?後來,我在一首詩裏寫道:“黑山/那個製造個寒冷的山/是否知道/母親的疼痛?”

真的,我知道母親的疼痛。我嘗試過在腿上搓麻線的感覺。

那是在母親不注意的.時候,我偷偷地將一束麻絲帶到房間裏,學着母親的樣子,幾個來回後,腿上便出現了好多條血痕。好幾天,母親都在流着淚爲我敷腿。

現在,在我捨棄了所有的布鞋,把被母親一手縫的布鞋保持着的雙腳,交給機器製造的皮鞋後,才突然意識到,這樣的新生活,不一定很幸福。因此,一個人的時候,我一定這樣問自己:我的母親,她用一生的時間,握有麻線和碎布的沉重與操守。映在我身上,那些東西僅僅只是一個名詞嗎?

在那個貧窮的歲月裏,能否吃飽是父親的問題,能否穿暖是母親的問題。因此,父親的嘆息多在糧食上,母親的嘆息多在衣服和鞋上。那些年,母親爲了每年過年我們有新鞋穿,總是千方百計地找我那位做裁縫的表哥要碎布頭,找在海口那個多產棉花之地的親戚們用糧食(山芋)換棉花。

我的印象裏,鞋不僅可以保護我們的腳,還散發着一種無奈和飢餓的氣息。這氣息,是我從母親用來放鞋的櫃子裏聞到的。記得每次打開鞋櫃,都有一種異樣的氣息,我把頭深深地埋進去,翻找自己的鞋。

這個時候,母親總會站在我身後,叮嚀我小心一些,別把櫃子翻亂了。

對母親的一生,在難過之餘,也有一絲高興:至少,在那個貧瘠的歲月裏,作爲一個女人,母親至少擁有過。

現在,母親老了,眼睛開始混濁了,做布鞋成了她的歷史。而她在我三十歲時爲我做的布鞋,被我很好地保存了下來。這並不是因爲我不喜歡穿布鞋,是因爲母親會老,布鞋不會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