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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鞋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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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剛學會走路到邁步在大學的林蔭道上,腳上的鞋,悉爲母親一針一線所做。其間我總共穿破過多少雙鞋?回答起來,恐怕比回答一座房頂上到底有多少頁瓦還難以說清。只記得母親似乎常年都在爲我納鞋。母親納鞋十分用心,每納一忽兒總要擡起手來,把針在頭髮間蹭一蹭。

布鞋的散文

我幼小時,母親長了一頭好頭髮,每當她洗頭時,滿臉盆裏就好像滾動着濃黑的烏雲,那烏雲直往盆外溢流。可是有一天我忽然發現,就在這一蹭一蹭之中,母親洗頭時頭髮再也裝不滿臉盆了。

參加工作之後,我有錢買鞋了,布鞋、皮鞋、膠底鞋,隨爛隨買,再也不用母親爲我納鞋了。可是母親又想起給我納鞋墊。我是汗腳,襪子常是潮乎乎的,有了鞋墊後,感覺舒服多了。母親看我喜歡,就不斷給我納了起來。幾年下來,儘管她給我納的鞋墊已經穿不了了,可她總是不忘每年都要給我納上好幾雙。她給我納的鞋墊從來不扎花繡葉,就像她那顆心一樣天然,本色,樸素。準備納鞋墊時,母親先是翻箱倒櫃地搜騰碎布,一塊塊洗淨,熨平,然後打漿糊,抿袼褙,再以後拿起剪刀,細心地剪成雛形。納鞋墊時,她仍然是當年給我納鞋的樣子,每納一忽兒總要擡起手來,把針在頭髮間蹭一蹭,只是,我心酸地看見她的原本極有光澤的頭髮,日漸乾枯了,灰暗了。

幾十年過去,母親背駝了(後來明白,是因爲骨質疏鬆),並且有了冠心病,身體大不如前,可是我的鞋墊卻有增無減,因爲母親過些天還是總要給我納上一雙。我拿出積攢下的鞋墊懇求她:“媽!你看這鞋墊還有這麼多哩,你快別納了!”可是她不聽,她含笑說:“反正我閒着沒事。”那時候我已戴上老花鏡,可是母親的眼睛出奇地好,她從來不借助任何眼鏡,針腳卻納得橫是橫豎是豎,整齊、勻稱而細密,只是紉針要別人幫助一下。現在我想,她的那未隨年事而有大的減損的好視力,肯定是憑藉着一種神奇的精神潛能,而維繫下來的。她是力圖多呵護我幾年。在她眼裏,我永遠是個孩子啊!

母親晚年的時候,遭遇了一場極大的不幸,摔了一跤,髖部骨折。根本原因是骨質疏鬆。那時她所忍受的痛苦,是常人絕對難以想象的。後來雖然做了手術,骨頭算是接起來了,但是她從此再也不能行走了。這時,只是這時,她身上終於有了歇下來的部分,那是腿;但是她卻加緊了手中的針線活,一雙手更加忙碌起來。其時她住在我的小家,我的幾個兒女們的'針線活,全被她包了;但與此同時,給我納鞋墊的事情,她還總是念念不忘。有那麼一些日子,只見她白天納,晚上納,在她牀頭上,幾乎每天都有新納成的鞋墊出現。我勸她勸不下,便想,老人家一生勞碌慣了,讓她閒着坐在那裏,她也許會不舒服的,遂任她去納——當時想得就是這麼簡單,再沒有想到別的任何什麼。我後來有一天忽而恍然大悟:我好愚鈍啊!當時的實情應該是,母親知道自己來日無多,大限將至,便想爭分奪秒地給我儘量多地留下一些鞋墊。於是我便想起中唐詩人孟郊的寫母愛的千古名句了:“臨行密密縫”。而在我們母子之間,當時臨行的並不是我,而是母親!是的,那時母親將要走了,將要離開這個世界而一去不歸,但她多麼淡定而從容!她納啊納啊,她仍然保持着過往數十年間的習慣動作,每納一忽兒總要擡起手來,把針在頭髮間蹭一蹭,只是,這時候她的頭髮不但全白了,而且沒幾根了,就像冬天的殘陽昏黃的原野上,一些荒草在西北風裏頑強地搖曳。

母親是1998年去世的,到現在,已經有十六個年頭了。現在我也已成了一個遲暮老人了。但我腳底下至今還被母親給我納下的鞋墊乾爽着,舒適着。不但如此,母親給我留下的鞋墊還有一疊根本沒有沾過腳呢,還分別放置在我的衣櫥、衣箱、旅行包和其他地方。我找出一些大致數了數,已經有十七八雙之多。我現在腿腳有了毛病,走動越來越少,看來,我即使活到九十歲,一百歲,這鞋墊怕是也穿不完了!

我把這些鞋墊久久地撫在胸前。這些鞋墊都不厚,基本都是一毫米左右。但是我想,由於有這些鞋墊的襯墊,多少年來,我硬是比原本的自己高出了一毫米左右。而這還非常次要;主要的是,由於這些鞋墊上所寄託的偉大母愛,由於我深深明白母親對我的殷殷期盼,我身上對事業的牛勁、韌勁和鑽勁,甚至包括由此激活了的想象力,也應該比原本的自己高出一毫米左右。記不得是誰說過:成敗常在毫釐之間。人和人才智的高下基本也在毫釐之間。一念之差,往往釀成雲泥之別;一張窗戶紙夠薄了,然一旦捅破,就可能頓時發現一個驚世奧祕。如果說我這幾十年還算取得了一點點成績,那麼,我要說,它絕對是和這一毫米左右分不開的。

現在母親已經到藍天白雲深處的天堂上去了,但我只要想起她,就會想起她給我納鞋墊時的辛苦專注的樣子。她每納一忽兒總要擡起手來,把針在頭髮間蹭一蹭。母親!你那永恆的千秋不朽的動作上面所閃耀的,是人間的第一至情啊!哦!我親愛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