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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豬過年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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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只要殺一頭豬,便什麼都有了。豬心、豬肺、豬腰、豬肝、豬蹄、豬腸子、豬耳朵、豬鼻子、豬舌頭,在那時都是美味佳餚!

殺豬過年抒情散文

但能不能殺豬過年,得看稻子的收成好不好。如果遇到旱澇或是蟲害,稻子必定減產。但即便天遂人意,風調雨順,稻子豐產,可糧價過低,仍是年關難過!豬圈裏原先打算殺了過年的豬,也只能賣了,用來還一些買農藥、化肥時所賒的賬!果真要是天意人事都順利,賣完稻子,清了賬,還可以有些結餘,當家的一合計:殺豬過年!

於是進了臘月,村裏熱鬧了,聽到豬撕心裂肺的嚎叫聲,我總是拔腿便去,去看看主人家的豬肥不肥,看看殺豬佬的本事大不大。殺豬佬,天生有股殺氣,走進豬圈,眼睛一瞧豬,那豬便嚯的立起來,退到豬圈的一角,小眼怒睜,兩股戰戰,殺豬佬剛翻身進圈,豬呼啦呼啦的就滿圈亂竄,平時注意養身的,吃飽後並不呼呼大睡,懂得飯後遛一遛活到九十九,懂得生命在於運動,喜歡沒事跑着繞圈的,肌肉發達,體型健碩,在這生死關頭常會衝破豬圈,奪路而逃,順帶把殺豬佬撞個狗啃泥。滿臉爛泥的殺豬佬必定老羞成怒,主人家更是羞愧難當,於是滿村子人對豬圍追堵截,人豬大戰真是好看。別瞧不起豬,別看它四隻矮腳,真跑起來,一般人不是它對手,於是有人追着追着掉溝裏了,有人跑着跑着撞樹上了,還有人被豬一拱四腳朝天了。可終究是好漢難敵四拳,豬被按到在地上,和衆人一樣,嘴裏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氣,被殺豬佬狠狠的踢一腳後,前後四蹄緊緊幫着,擡向刑場,豬不甘心的在竹槓上拼命掙扎,噢噢的哀嚎,排泄物漏了一地,除了引來殺豬佬的謾罵,不能得到半點同情。誰叫它是豬呢?

小小的插曲過後,殺豬進入正題,一鍋滾燙的開水燒好後,豬被架在長凳上,拽尾巴的,按腿腳的,大家一起動手,動彈不得的豬,被殺豬佬摟住脖子,白晃晃的尖刀對着頸部,一捅而入,稍停,拔刀,血噴濺而出,主人家趕緊用備好的腳盆接住。血盡,豬被扔到地上,口吐白沫,四腳微顫,命絕也!

燙死豬,刮毛,開膛,翻腸,剔骨,切塊。燙死豬的長腳盆又大又深,開水瓢潑而上,四隻豬蹄,硬直直的豎着,想到平時有人還用這樣的腳盆洗澡,不禁有些駭然。刮毛時豬被吹氣,成圓圓的氣球狀,殺豬佬的鐵棍子抽打在豬身上,梆梆作響,反彈回來。開膛最是恐怖,五臟六腑,還冒着熱氣,一股腥臭撲鼻而來。翻腸、剔骨、砌塊都是細活,沒什麼大意思,到這裏圍觀的大都已經散去。忙活半日,殺豬佬開始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喋喋不休地說着渾話,直到夜深,拎着主家給的一刀好肉,搖搖晃晃,歪歪扭扭的哼哼唱唱的回家。

殺豬佬,本村就有兩家,東村的金家父子,西村的田夫。金家父子,老子手腳快,兒子有蠻力,老子極節儉,兒子極敗家,老子爲人知趣,兒子渾蛋一個,是一對奇葩父子,大家極願意讓做老子的來殺豬,可又怕和那渾兒子打交道,所以大凡殺豬,還是田夫優先。

老田夫的父親是舊社會時,村裏的大刀會會長,刀法精湛,爲人仗義,多次率村裏壯丁打退過青龍山的土匪。匪人不甘,四處邀人,圍攻本村,會長爲掩護村裏人撤退,殿後與匪徒激戰,最後終因寡不敵衆,爲匪徒所捕,嚴刑拷打拒不交代村裏老小及財物所藏位置,被惱羞成怒的匪徒所殺害。會長出殯,全村戴孝,至今都是美談。老田夫生在舊社會,長在新中國,做會長是沒有機會了,但是孔武有力,做個殺豬佬正好。三百斤的豬,只要一把撈到一隻豬腳,任豬怎麼蹦躂,一甩膀子,可以輕易把豬甩出豬圈,提了便走。老田夫殺豬,乾淨利落,真是好看。老田夫的四個兒子,三個殺豬,沒有一個有他一半的利索,總會生出些叉子,給大家添個話頭。究其原因,還是力氣不夠,老田夫七十歲時,還能伏地單手做俯臥撐數十個,令人歎服。

家裏殺了豬,要忙活好幾天,東鄰西舍的豬腸和豬血,外婆家的蹄子,姨家的肋條骨,姑媽家的後腿肉,總要一一送到。剩下的豬肉醃製在一口大缸裏,等過些日子,拿出來吹吹風,曬曬日頭,就成了臘肉,臘肉是我的最愛,切兩片,放在飯盒裏,帶到學校做中午飯,在飯籠裏蒸熟後,噴香,極下飯,吃不厭。塊狀的板油被熬成油,盛在瓷罐裏,一夜後成膏狀,吃餛飩、麪條時,挖一勺,香而滑,油渣的香味更濃,常是一家熬油,半村聞香,燒大白菜時放幾個,剁碎了和在餛飩餡裏,別有滋味。本地還有一道叫扎肝的風味菜,就是把豬肝、肥肉連同筍乾、油豆腐一起用豬腸子紮緊,紅燒,做湯,都很好,但我覺得還是在飯鍋上蒸了好吃,蒸過幾次後,腸子和肥肉裏的油會被熬盡,腸子會越收越緊,扎肝會變得很有嚼勁。我從小不吃扎肝,因爲裏面的'豬腸子、肥肉、豬肝都不是我喜歡吃的。總覺得難吃的東西,紮在一起可能更加難吃,過了不惑之年,某日,在妻子的激將之下,極不甘心的皺着眉頭,咬下一口,細細一嚼,大呼可惜,這麼好的美食,竟然一錯就錯過了四十年!

殺了豬過年,纔像真正的過年。到親戚家,可以大快朵頤,不必像在荒苦之年,縮着筷子,瞧着父親的顏色。那年頭,去拜年前,父母必千叮嚀萬囑咐,肉圓不能吃,整子(雞蛋)不能吃,扎肝也不能吃,因爲親戚家和我們家一樣,過年,只有幾斤肉,只有一碗肉圓,一碗整子,一碗扎肝,有的人家可能只有半碗,碗下面墊得都是豆腐。親戚會客氣地喊着:“吃啊,不要客氣!”親戚也會把肉圓夾了放在你的碗上,可是不能吃,飯吃完了,肉圓得放回菜碗裏。如果親戚不只是客氣,夾過來的肉圓用力戳破了,那意思就是不用還了,一定得吃了。

有一年,有個很喜歡我的大婆婆,往我的碗裏夾了一塊大肉,木梳大小,俗稱“大肉”,飯吃完後,我把肉還了回去,大婆婆不高興,又給我夾過來,並且用筷子戳破了,我想夾給父親,大婆婆臉色不好看了,說碗裏還有了!又夾一塊給了父親,同樣戳破了!我看看父親,父親說吃吧!我囫圇吞下那塊大肉,大婆婆馬上轉慍爲喜,摸摸我的頭說:“乖伢!”那肉膩在我的喉嚨裏半天,加深了我對肥肉的恐懼,但也加深了我對大婆婆的好感,我知道那是一個真心疼我的婆婆,因爲姨家的表哥沒有吃到肉,舅舅家的表哥也沒有吃到肉。

大婆婆近九十歲時去世,轉眼間,已有二十五年。她頭上扎着方巾,穿一身藍色棉襖,兩隻手籠在袖子裏,笑眯眯的站在太陽下,招呼我們去吃飯的情景,猶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