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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坊村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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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水長,村裏的街亦長:一條長街,東西貫穿;臥兩頭,凸中間,似根扁擔挑兩端。於是:東西兩街互不相望;站在街心,左盼右顧,卻可盡收眼簾。街裏矗座古廟:廟東西二百米往南,各有個“丁”字路口;串上南側並行的另一豎街,縱橫搭錯,樞交四岔,腿展八方;各道拼起來,正好組成一個“井”字。可別說,離廟附近,還真凹口井。井有幾丈深,距街亦幾丈遠,水被人擔着,便“滴滴”淋成水路,由近致遠,步入一家一戶。冬天,人冷水溫,一桶桶水盪悠悠地,嫋着煙氣,瀰漫於大街小巷;擔水人個個精神,口冒白霧,一兜兒勁頭,洋溢着朝氣。夏天,人熱水涼,井邊儼然成了避暑天堂:老人圍着水盆沁涼;小孩蹲在井邊,頭一伸一縮,手往臉上撈着涼氣,眯眯眼,咂嘴舔舌,意味深長起來。

豆腐坊村散文

井是村裏唯一的水源,號稱村裏人的命脈;村人除了供奉廟,就是敬奉井了。井水熬的豆腐白白淨淨、清爽鮮嫩、口感細膩、味醇濃郁,方圓幾十裏有口皆碑。每當早晨,雞鳴三遍,天臨拂曉,擔水的人就蜂擁而至;桶碼一溜,排成長隊,人簇一堆,歡聲笑語。井上抽水人,立身放繩,拔繩彎腰,放放拔拔,跌宕有序,頭頻點得像鼓,臀翹得像月。繩拉得越快,水“嘩啦啦”得越響,井裏響,街上響,家裏的甕缸裏也響。只有灑在地上的水不響,眨着眼,閃閃着,猶似天上隕落的星辰,天空倏忽不見了,地上卻成了銀河。

天亮了,村裏明朗了起來;最明朗的地方是井口一圈。其實,井邊最得天獨厚的,緣屬它附近的樹。樹是一個粗,個個粗,上遮了天,下蔭了地;一排排葉輪,撐着臂膀,相互疊嶂,長得亭亭玉立,枝繁葉茂。村裏最高的樹在那裏,最高的鳥巢也在那裏。清晨,井水一譁,一鳥受驚,鳥鳥翻身;只聽,樹上撲楞楞一番,全村的樹都響了起來;鳥鳴是婉轉不絕,雞從架下,狗也吠吠。接着,村裏人忙碌的身影,也隨之稠了起來。

街僅幾條,衚衕岔道,卻四通八達。二三戶一溜,七八戶一堆,幾百戶人家,擠擠挨挨;頭頂樹冠,戶戶聯妜,腳串巷道,道道銜接;房猶如暗堡,裹個嚴實,遠望去,形同朵朵蘑菇雲團。從村頭進村,瞭去:樹才露了樁,條條幹幹;房另成個體,如氈包穩健。千米的長街:榆樹,槐樹,棗樹,白楊,柳樹……包羅萬樹;白的天,綠的樹,藍的房,黃的路……色色俱全。街上樹密草雜反而不亂:這兒,一堆草垛似庵齋;那兒,一排秸稈似竹林,身臨其境,反倒覺得清靜自然。平房平得似湖面,瓦房人字屋脊似山,一嵬一矮,宛如“湖光山色”。

冬天一過,足不出戶,聞見泥土的芬芳,便知道春天來了,天氣要暖和了。不幾日,樹兒果真抽出嫩芽,孕育出綠葉來。院子裏,這兒,隨便拱出幾株草,便花紅柳綠;那兒,隨便蔓繞幾處瓜藤,便遮滿院子。樹不名貴,拙樸土俗,葉片卻繁得密,蔭得涼;花也野生野味,瓣兒卻綻得闊,香也襲人沁脾。籬笆牆疏,卻漏不了春色。蜜蜂“嗡嗡”地鑽進鑽出,幾個來回,花芬的氣息,便溢了滿院。孩子們攆着蝴蝶瘋瘋癲癲:男孩捏着喇叭花,湊到嘴上充哨子;女孩便插於辮子上,甩來甩去,笑起來牙白如雪,臉如桃豔。屋上的蘚苔垂於檐下,一縷縷地梳成簾子,開了窗,擋了蟲兒翅膀,還透光透氣。

村裏的夏天辣熱,猶其是酷暑。白天如寒冬熬夜,總覺得無比漫長。晚上飯畢,一家人便出門納涼。街上巷裏

,人影幢幢,家家反而成了空城。這兒一堆,那兒一圈,堆堆圈圈聚起來,準能查清村裏人口。村裏的幾處柳塢,總不能擔當負荷。孩子們騎樹上,老人們坐樹下,餘下人倚的倚,站的`站,蹲的蹲,樹蔭邊緣遮不住。女人們拉不完的家常,個個滔滔不絕,還繪聲繪色,隨便一句潑辣挑逗的話,便嗆得捧腹大笑。老人們講不完的故事,孩子們聳耳傾聽,竟不覺中陶醉,常常纏着不肯罷休。只有男人們最安靜,月光下,倒是擺棋娛樂,弈者就地對坐,觀者圍了一圈,下面腳亂如麻,上面頭頭碰碰。以至於弈人仰臉嚎叫:別擠了,頭遮住天了,瞧瞧……還能看見嗎!?無月的晚上,人照去不誤,眼密集得像星星,一眨一眨,“蹭蹭”摸探着路,聞着腔聲,便能對號入座。

秋天是收穫的季節:樹上瓜熟蒂落,田園穀米飽滿。一泓秋水,返照秋色:天空似明鏡,遼闊深邃;田間似塗層釉彩,橘黃鋥亮。車軲轆“咯咯噔噔”,載滿莊稼顆粒歸倉;蛐蛐兒“吱吱嘰嘰”,詠歎落葉魂歸故里;秋風從北刮,燕子往南飛。大自然巧奪天工,又是一身脫變。落幾場雨,秋意便聞着濃了,捻燈的晚上,光線越發昏黃起來。夜愈靜,天愈涼,風聲抖抖撣撣,如懷裏摟着的嬰兒,晃一陣,眯了眼,不晃又醒了。院裏,褪盡了綠色,卻並不突兀空曠,這兒一堆柴,那兒一捆黍,幾樣湊合,便擁擠不堪。院小了,道窄了,屋塞得滿滿,人便覺得踏實。深秋過後,天高氣爽,陽光顯得蔫了起來。田野荒蕪廣袤,彪柄雄渾,毫不空寂;村莊蕭瑟襤褸,陡顯傲骨,毫不愴然。秋天:大人收穫,小孩快樂,老人卻平靜如禪,一抹晴朗的陽光,一頓粗茶淡飯,便悠然自得。

年年冬天下雪,少者一二場,多者三五場,場場不同。雪花毛絨球身,比錢幣大,比樹葉小,比雨下得慢,飄得靜,潛得溫柔;聞着無味,聽着無聲,卻屢嘗不爽。下雪天,風不刺骨,夜不漆黑,人便膽大起來;披了雪,巧扮靚麗,卻身感虛無,踩着還“咯吱吱”地響,如彈奏的小夜曲;呆在屋裏,但聽雪聲,便知人來,悄悄出門遠迎,往往來客意想不到,深得動容。雪下的愈大,人的腳愈亂,猶其孩子,更是如此。於是:院裏常有蹲坐的雪人,栩栩如生,盯着賊不敢造次;巷道邊立着的雪球,圓溜溜得晶瑩耀眼,人來人往,愛不釋手。深更半夜,常有晚歸人聚攏,當街草垛旁,燃堆篝火。人是搓手跺腳,胸背翻迭轉;火是紅彤彤,“噼裏啪啦”地響,驚得樹上鳥飛,雪從空中砸下來;火頓時冒起白煙,似霧繚繞,人霎間受恐,慌忙閃躲抖身,隨之,便“嘻嘻嗬嗬”起來。

村裏千把人,男孩多,女孩少,又一水姓氏,女人稱男人天下;男人掙錢,女人管家,一事鋪排得當,事事有條不紊,男人稱女人巾幗。家家戶戶人多地少,院子大,屋子小,一聲號角開飯了,大人小孩廚房擠,桌圍了一圈,一人彎腰,人人身子前傾,吃起飯來噴噴香,下面筷箸打架,上面頭頭碰瓷。男孩一律寸頭,女孩一律辮子,婦人綰髮成髻,穿着樸素,笑容最甜。偶有某某人,突更新衣,便頗爲扎眼,人人見之眉來眼去。一家人有喜,半條街沸騰;一人冷不丁哼句甜歌,大家嘴舌蠢動,一人不笑,人人憋着,一人開了口,口口似炸雷。哪家做了餚饌,鍋一冒煙,便左鄰右舍地吆喝,一人不來,人人猶豫,一人動身,大家紛紛而至,人一到齊,立馬開飯。

村裏豆腐坊最多,卻不是家家戶戶,可幾十盤磨轉起來,卻整村人忙活。村裏人淳樸憨厚,和睦相處,左幫左鄰,右幫右鄰,習以爲常。每逢臨近過年,村裏的豆腐坊就趕忙起來:俗有家做豆腐的不擔水,擔水的淨是鄰居。如是,外村人前來買豆腐,既便不打聽,跟着擔水人往家去,準能走對門。一條水路從井出,條條水路淹了街,往往屋上的雪還很厚,巷道里卻乾乾淨淨。村裏面,一家煙囪冒火,幾十柱煙囪直穿雲霄,常有生人打村口過,以爲村中遭了火災。聽着磨盤“呼啦啦”的聲響,往家裏一瞧:老人揀豆粒,小孩燒地鍋,女人點豆腐,男人推石磨,一家人分工精緻;院裏支着漏水筐,豆腐包裹其中,上面蒸汽升騰,下面濾水如雨。

村裏人穿衣不講究,卻衣着乾淨有姿,一件時過境遷的衣服,經他們一週整,反倒新穎,臉也顯得潤,眼也透得亮,人更純靜。吃飯也隨隨便便,不愛挑食,葷的也好,素的也罷;一盤小蔥拌豆腐,白白綠綠,夾着就饃吃,就粥喝,只聽盤“答答答”地響,筷卻屢屢不漏;飯畢了,嘴脣油亮,盤子也亮。一家有難,家家相助,出錢的出錢,出力的出力,常常感動得主人潸然淚下,主人掉淚,鄰居抹眼,喜怒哀樂不覺地混成一片。村裏人自豪:他們灌黃河水,耕黃土田,長黃膚色,正宗“炎黃子孫”。不過,男孩膚色黃,女孩卻出奇地白。偶有見姑娘長得臉嫩如玉,伶俐聰穎,便討問哪裏人?!姑娘面不改色,倍感榮耀,答:豆腐坊村人。那人聽後便點頭稱讚,禁不住自言自語:怪不得,如此俊俏。

寫畢於2014年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