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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氏豆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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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我再也沒有吃到兒時家鄉那樣美味的豆腐了。

焦氏豆腐散文

那是怎樣一種美味呢?

印象裏,吃得最多的是父親的水煮豆腐。烹調很簡單,把豆腐對角切成薄薄的三角形,放入加好鹽辣椒麪的沸水中,兩三分鐘後,加點蔥醬油就可以了。

每一次,當飯菜上桌,父親總是情不自禁地夾上一兩塊,在空中彈幾下,那薄薄的豆腐順勢波浪式地動幾下,並不斷裂。父親說,瞧,再怎麼彈,也不會斷裂,這就是焦氏豆腐,這纔是真正的豆腐。然後他滿含深情,放入口中,抿幾下,一副陶醉的樣子。我們迫不及待地,也夾上一兩片豆腐,送入口中,只覺清嫩柔滑,一絲淡淡的清鮮,合着淡淡的香氣滋潤着我們的心。

村裏人家,最喜歡把豆腐切成條形或大三角形,一塊豆腐可以切五六條,紅燒,加上生辣椒或辣椒麪,豆豉,每餐吃兩三條。有獨居的老人,一餐吃一條,可以吃上兩天。紅燒的豆腐顏色味道極像雞蛋,村裏家家戶戶人家養雞,卻捨不得吃雞蛋。五分錢一隻的雞蛋,正好換一塊豆腐,比起吃一兩天的豆腐來,吃雞蛋就顯得奢侈了。而豆腐,既讓人享受美味又吃的心安,又能經常吃到,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豆腐的美味,滿足了多少人的口福和食慾,有豆腐調和着,簡單的日子裏,也有甜蜜和幸福呢。

美味的豆腐,來自鄰村的一戶焦姓人家,大家稱作坊主爲焦師傅。焦師傅三十五歲左右,高大微胖,四方臉,面容平和慈祥。他的母親,愛做針線活,做一些布鞋繡花鞋,擺在門口,人們愛不惜手,紛紛買去。

焦師傅遺傳了母親的心靈手巧,製作豆腐,頗有技術。在搞集體的年代,方園幾個村,只有焦師傅被允許作豆腐,當然,錢歸公家,焦師傅做工一天,就記上一天的工分。

記得很多早晨,母親要去河那邊勞作,囑咐我去買豆腐。我端了碗,走了很長的路,纔來到焦師傅的家,他家已經圍了一圈圈的人了。大家在等待的過程中,巴巴地看着焦師傅嫺熟的手法和技藝,也是一種享受。

家鄉人有句俗話:世上有三苦,打鐵挖土磨豆腐。由此可見,作豆腐絕不是輕巧活,程序繁瑣,費時耗力,還有一定的技術含量。

製作豆腐,家鄉人稱爲作豆腐。一個“作”字,用的妙趣橫生,與作文的“作”字有異曲同工之妙,謀篇,佈局,銜接,文字的打磨。而作豆腐呢,是要經歷泡豆、磨豆、篩漿、熬漿、點漿、收漿、壓榨等諸多程序,勞心費力,纔有“作”好的豆腐。

旁觀的人,也有去幫忙磨豆。一人用大勺子往磨眼裏添豆子,兩人推磨,得用上大半天時間。石磨吱呀呀地轉,一圈又一圈,磨碎了豆瓣,也磨去了春風秋月。

焦師傅寬厚的身影,在作坊裏轉來轉去。他將磨好的豆汁,豆渣用清水稀釋後,盛入“包單”中,捶打搓揉,瀝汁除渣。豆渣,也是一道佳餚。

然後燒漿,圍着鍋臺邊轉悠。“煮月鐺中滾雪花。”鍋中白浪翻滾,室內豆香繚繞,那場景,如今想來,也是溫馨甜香的呢。這時候,總有人,端了碗來,舀一勺香甜可口的豆漿給小孩吃。

他做這些,面容總是平靜,心境非常平和,彷彿那不是幹活,而是陶醉在一門藝術之中。那厚實的身影,那淡定的姿勢,那嫺熟的手法,和豆腐作坊融合的和諧自然,旁觀的人默默佇立,看着也是一種享受。

熬好的豆漿倒入大缸裏,開始點漿了,這是技術含量最高的程序。

每當此時,焦師傅就俯下身去,背彎成弧形,專心致志,全神貫注。他左手端着石膏磨成的滷水,右手執鐵勺沾了滷水,在豆漿中划過去,再“汩汩”地來回攪拌,然後仔細端詳,反覆辨別。那豆腦隨着水波翻滾而去,飄向遠處,再沉下去,沉下氣。他再划過去,划過去-----時間彷彿不在了,空間也隱去,所有人都靜氣屏聲,目光集中在翻滾的`豆漿上,集中在他手上,攪拌,觀察,攪拌,觀察,直到他直起身來,大家才長舒一口氣。

最後是壓榨豆腐,過上一兩個時辰,水排盡,豆腐就出來了。在揭開紗包的剎那,熱氣氤氳,豆香盈鼻,如雪似玉,滑如凝乳,嫩如奶酪,這就是“出匣寧愁方壁碎,憂羹常見白雲飛”的豆腐呢。

圍觀的人羣迅速擠上去。面對擁擠的人們,焦師傅依舊面容和善,嫺熟地揭包,放入碗裏。我擠不過人家,輪到我的時候,一鍋豆腐早就賣完了。我只有站在那裏再等,看師傅燒漿,點滷,陸陸續續地不斷地有人來,等到新一輪豆腐出鍋了,我還是沒能擠上,等了兩個多小時,母親從河那邊回來了,焦師傅不好意思笑笑,等的人實在多,沒辦法。不過,從那以後,焦師傅偶爾也會關照我,留兩塊豆腐放一邊,待人走後,他就給我。

周圍人家都吃焦師傅的豆腐,因此,焦師傅在作坊裏忙碌,從早到晚。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如同作坊裏那臺石磨,吱呀呀地轉,一圈又一圈,磨碎了豆瓣,也磨碎了春花秋月,磨老了他平淡單調的人生。

總覺得,一個人的心性與事物之間是講究磁場和因緣的。那豆腐深深打上了焦師傅的烙印,浸潤了他的秉性和氣場,使得味道清淡慈柔,韻味悠長。而豆腐的味道和韻味又傳給了方圍百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份藝術,也滋潤人生。焦氏豆腐,也讓人品嚐到了一種恬淡平和,意味雋永的心境。

田土承包到戶後,鄰村陸續也有人作豆腐,但形狀和味道遠遠比不上焦師傅的。人們還是願意去焦師傅家買豆腐,直到焦師傅去世。

後來,不斷地有人作豆腐,競爭大了,又摻假,豆腐的味道越來越離本質遠了。

鄉人每次夾上豆腐,都會懷念焦氏豆腐,懷念那個歲月。焦氏豆腐的美味,只存在那個特定的年代,人們的心底,人們記憶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