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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麥記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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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麥記憶散文

日曆一翻過“小滿”,我的心就開始打鼓了,不爲別的,只爲“過麥”。

年年如此,今年當然也是如此。

有時候,我真心佩服老祖宗們所創造的各路方言,一些看起來樸拙的詞語,隱藏着太多太多難以描述的東西,比如“過麥”,我們習慣說“過年”、“過節”,“過紅白事”,但把收麥也說成了“過”,可見收麥之於鄉村百姓的重要性了。

其實,要說活計繁重的話,麥收顯然無法和秋收相比的,但收麥的時間很緊迫,“麥熟一晌,天變一時”,老一輩的人更喜歡說“搶麥搶收”,所以這收麥就成了農家人必過的“關口”了。

一過小滿,我就像得了強迫症似的,三天兩頭給老爹孃打電話,問問麥熟了麼,娘知道我擔心什麼,她就反覆安慰我說:“現在過麥不用愁了,只要一個電話,人家聯合收割機就會把脫好的麥粒子送到家門口的。”

我知道娘是在安慰我,依我老爹的性子,他肯定不會閒在家裏,只要日頭不落,他就是一棵長在地裏的莊稼,滿眼裏都是農活,總是不停地拾掇着。一番電話打完了,我的心暫時安穩了下來,隔不兩天,我又不由地拿起了電話打了回去,妻子抱怨道:“唉,過麥都成了你的心病,這得治啊!”

娘在電話那頭又安慰我:“不是你小時候的過麥了,不用擔心的!”

看來脫離了農活十多年,我還一直停留在小時麥收的記憶裏。

我怕“過麥”,那份緊張,那份忙碌,像一株拔不掉的刺,深深地長在我的心裏。一想起“過麥”,我就會想到那看不到頭的麥壠,想到那炸了芒刺的麥穗頭子,想到那挺不直的腰板,想到了擦不幹的汗滴……

儘管內心有各種怕,但每年“過麥”,我都是要回家看一次,哪怕我回傢什麼也不幹,只是陪着爹孃說說話,似乎唯有如此,我的心才能安定下來。

我在家不是老大,上有哥,不是老小,下有妹。家裏的所有農活我什麼都會幹,什麼也沒有落下過。

在老家的晚上,我常常睡不着,腦子裏會一遍遍地折騰着,當年之所以咬牙也要堅持上學,三番五次和爹孃哭鬧着爲自己爭取考學的機會,最真實的原因,就是想逃離老家,逃離老家那永遠幹不完的活計。

其實,我還真算不上什麼懶惰的人,我更不是那種遊手好閒無所事事的“二流子”,哪怕所做的事情很小,我也總想盡可能出色地做完,但我確實又害怕那永遠看不到頭的麥壠。

不用看日曆,也根本不用去麥田,每年當我的手開始一次次的褪皮,舊得還未褪乾淨,新的一層又鼓了起來,直到稍微一碰就滲出血滴的時候,我就知道又要“過麥”了。

這樣的手再去碰觸那乾燥的鋒利的麥芒,那手所忍受的'鑽心的疼痛,非外人所能體味到的。但是沒有辦法,我也只能忍受着疼痛,跟在大人後面,拿起鐮刀,彎下身子,站在那長長的麥壠裏,一鐮一鐮地割着麥子。這沒什麼抱怨的,作爲農村的孩子,割麥下田,天經地義。這不用爹孃嘮叨,我的那些同齡的小夥伴也都是如此,放了學扔下書包,胡亂地喝幾口鍋裏剩餘的涼湯,塞上幾口饅頭,或者抽起一張煎餅卷子,卷幾根鹹菜條子就往地裏跑,大人都在地裏忙碌着,如果我們呆在家裏偷懶,那是很丟人的事。這根本不用大人教,這些都長在我們的心裏。

願不願意是一回事,幹那是必須的。

我心裏最清楚,家裏的所有口糧和花銷,幾乎全出在地裏,每當交學費的時候,大人都是裝滿一袋子糧食去換回一把零零碎碎的錢來。吃着地裏,花着地裏,地裏這麼忙,我怎麼能不到地裏幫着乾點?

天剛麻麻亮,爹孃早早地起了牀,娘做着飯,爹磨鐮刀,吃完飯一陣子忙碌之後,爹孃拉起了地排車,“吱呀”一聲打開了院門,就往地裏去了。

我起來撒尿的時候,眯瞪的睡眼擡頭看院子裏的天空,月亮還高高地掛在屋門前的樹梢子上,我揉了一揉眼,回到炕上又睡過去了。

爹孃一到“過麥”,好像就沒了睡覺的概念,他們總是悄悄地起牀,捨不得早早地叫醒牀上深睡的我,他們把飯放在了鍋裏,趁着涼爽的大清早,去多割一壠麥子。

大清早並不是割麥的最好時光,一是有很重的露水,會弄得鞋子褲子全溼了,二是麥子發肉,割起來一點也不酥脆,有點掉了牙的老太太嚼煎餅的感覺。什麼時候麥子最酥脆?當然是正午頂子了,太陽把麥子幾乎都曬乾了,鐮刀一碰,“刷刷刷”,麥子應聲而倒。可是那時候的太陽太毒了啊,會曬得人頭皮發炸,把人的背烤得起皮!

我很小的時候,還不會割麥子,父母讓我乾的活大多是拿磨刀石、送暖水瓶,或者回頭找一找地頭的稻草繩子。再早的時候要專門買這種稻草繩子,割麥的時候紮在腰上,隨手抽出一根鋪在地上,然後把割下的麥子放到繩子上,結結實實地捆好。後來漸漸地不用了,人們就地取材,用割下的麥子兩手一擰,打成一個簡單的結代替了稻草繩子。一開始的時候,我總是打不好,一放地上就開了,老爹會退回到我身旁,親手教我,兩手抽幾根麥子,把麥頭對齊錯開,然後左右手來回一擰,擰成十字花模樣。我很高興,我也終於會打結了,我打的結終於不再散開了,我越來越像個大人了!

上初三的時候,我幾乎就成了家裏的大勞力了,那時哥哥出外打工,到麥收的時候,我就從學校里拉七八個同學回家,我家的麥壠裏頓時熱鬧了起來,都是農村孩子,沒有不會割麥的,我們鬧着笑着,割完,捆好,把一個個麥捆碼在地排車上,不一會兒,小小的地排車就被我們碼成了一座小山似的,娘樂得滿臉笑開了花,拐着籃子離開了麥地,回家做飯好款待我們這幫半大小子老力。

小半天的工夫,麥子就割完了,裝好了運到場裏,卸下車來,把麥個子一一地散開鋪好,等待人家的牲畜架子有了空來給碾軋脫粒……

吃完飯,我們七八個半大小子騎着破破爛爛的自行車,頂着皎潔的月光趕回學校,月光那麼的清,空氣那麼的爽,我們一路唱着歌,開着玩笑,把所有的疲勞拋在了路上……

回到學校肯定要挨批評的,因爲收麥的時候學校老師不許假,除了極個別的能找到特殊理由,更多的是曠課逃學。那時的老師倒也不會請家長到校,大不了屁股上踢上一腳,吼上一陣子,然後罰我們面壁站上半節課,寫個檢討也就完事了。

一晃快三十年了,直到現在,我爹孃還能叫得上那些同學的名字,在吃飯閒談的時候,還偶爾談論起當年收麥的那些趣事兒。

在我考上大學之前的那幾年,我年年都會叫上幾個要好的兄弟回家幫助爹孃“過麥”。上了高中的時候,爹孃已經把我們完全當成了大人,吃飯的時候和大人一樣喝酒,有些同學比較機靈,還像模像樣地端着酒杯恭敬地站在大人的面前,口裏親熱地叫着“叔叔”或者“大爺”,給父親敬酒……

每當談起這些,爹孃的臉上就漾起層層的笑意,我的眼前就浮現起那早已塵封卻永遠不會消失的“過麥”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