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山裏路悠悠散文

回望山裏，有多少往事可以忘記，有許多故事可以續寫，有許多親情可以回味。山高高、樹綠綠、草青青、水汪汪，總讓我忘不了的是那鋪在山裏的山路。彎曲而悠長，高低不平，拐去拐來，路的起點是一個個山裏寨子，就像我們山裏人種的一蓬大南瓜，寨子就是瓜的根，瓜藤長出來不停地向四處綿延而悠長，路旁有田疇土壩，路旁有綠樹青草，路旁有紅花綠葉。山與山之間、寨子與寨子路相連。

那通往山裏連接山上山下田疇土壩的山路，山裏人叫陽春路。早春二月，山裏人扛着犁耙扛着挖鋤上路了，男的走在前邊，女的緊跟隨後，他們是一對對夫妻，在山裏盤家餬口不容易，他們要去田疇看一看田水。走在田坎上，田水汪汪像一面鏡子，把他們嵌在裏面，既鮮活又美麗大方。他們不停地走，走走停停，他們在謀劃着再過幾天，冬眠的青蛙讓一陣陣春雷喚醒後，跳在田裏頭不緊不慢敲響蛙鼓的時候，男人們高挽起褲腳，趕着牛把田犁得精細，耙得精平，耙去耙來，直耙得整丘田都變成了水汪汪的，耙得越細，沒好久一陣時間，水清了，田平了。幾天過後，該到了做秋田的時候和播谷種的時候，秧田平展展的，男的帶上女的在秧田裏捧上一個簸箕，裏面放有經過一天一夜溫水泡溫水澆而破了胸發了芽的谷種在撒在播，山裏人知道，這真是一門細手藝，在秧田裏播谷不能稀也不能密，不能多也不能少，不能深也不能淺，這樣，秧苗長出來才根系發達粗粗壯壯的，山裏人說，秧好得一半，就是說夏日裏在田裏插秧，插秧不能慌，只要行對行，秧粗秧壯插下去，沒有幾天返青了，綠綠的像一匹柔柔的綢緞，秧苗經過一個夏日的洗禮，到了秋日就長成了一丘丘金黃色的谷，喜看稻穀翻金浪，山裏秋收忙又忙。這時候，女的割谷，男的打穀，一粒穀子一滴汗，他們在收穫汗水也收穫希望。

早春二月，山裏人去土壩裏看一看年前挖下荒地經過一冬冰雪的融化，是不是變細了，細了種包穀、撒黃豆、播小米、栽紅薯，種包穀的男的駕着牛，拖着犁，女的就在後頭播種。夏秋相交的時候，包穀地裏長成了包穀林，包穀杆杆戴涼帽，長鬍須，風吹過來，包穀林裏竟長出了包穀筒。這時候，山裏人揹着一個竹揹簍，好像背上追求和夢想，背上一背嫩包穀，也背上他們的大度和思量。把嫩包穀背下山，剝去包穀的殼，再一粒一粒地摳下，放在鐵鍋炒一炒，放上佐料，滿寨香。吃生的可美容又養神，山裏再毒再毒的太陽，山裏妹子白淨白淨的臉曬不黑，像初升的太陽。

山裏的陽春路，我的父輩們走得最多，好多年後他們偶然走出了山裏，他們還要回到山裏來，把這陽春路望一望，他們只有生在山裏，長在山裏死在山裏的命。山裏不虧人，山裏好養人，山外他們坐不住，吃不香，放不開，睡不下，挪不動，即使他們走到天涯海角，還是要回來，回到山裏，他們就坐得住，吃得香，放得開，睡得下，挪得動。陽春路，山裏人依託的生命路。

牛是山裏人的命根子。山裏的牛，大的、小的、黃的、花的，在山裏頭一頭跟一頭上山去吃草，它們不善於走山裏的巖板路，就在通往山上的巖板路旁，竟讓它們走出一條條坑窪窪的路，山裏稱之爲“牛路”。

有一個夏日的黃昏，它們在山上吃夠草，正準備下山，突然天空飄來一朵烏雲，緊接着雷聲大作，夏日裏下起了錘子大的冰雹，亮晶晶的，像鋪了一地銀，頓時天昏地暗，牛兒下山一頭跟着一頭順着牛路走。回到山下，它們的主人早已在村口上等望，它們能完損無傷的走回來，主人們感動了，動情了，掉淚了。從此之後，在我們山裏的每一條巖板路旁就有一條牛路，相互依託，向人們靜靜地訴說我們山裏人與牛的動人故事。

山裏的路迂迴婉轉，最讓山裏人牽腸掛肚，走不到盡頭望不到邊的是那條山裏通往山外的路。山裏人在外奔波、拼搏、摸爬滾打，也許在外傷痕累累，也許事業輝煌，也許歲月蹉跎，就會想起這條路。當年他們從寨子裏出來，順着一道深深的峽谷往外走的那一天，父老鄉親說：在外奔波靠自己，在外千萬不要給山裏人丟臉，別讓山外人看不起我們山裏人，山裏是你們人生的起點，也是你們人生的終點，在外得志不能狂意，失意不能自悲；你們在外成功了別忘山裏路，你們在外失敗也別忘山裏路，就順着山裏路回來，回到山裏的懷抱，給你們安慰，勇氣膽量，再順着山路出去，你們就會成熟了，長成了山裏頭一棵參天大樹，再也不怕風吹雨打，在風雨中掛一樹累累的果子。

有個叫阿山走出山裏在外闖世界的山裏人，在深圳擁有上千萬的資產，深圳這地方雖算不上大老闆，但畢竟是山裏人的驕傲。在一個春光融融的日子，阿山帶上公司的'同事，帶上婆娘兒女回到山裏來，還是順着一條山路回來了。有人說：城市裏的高樓大廈是風景，阿山說：山裏的坡坡嶺嶺溝溝谷谷纔是真正的風景，高樓大廈人爲的，坡嶺溝谷是天然的，那纔是美的神化，美的傑作。當他們一行順着山路回到村口時，鄉親們在村口築起一道攔門酒，站成一排的山裏姑娘捧着小碗酒面對阿山帶來的遠方客人先對歌：“樹上喜鵲喳喳叫，在外的阿哥回來了，在外奔波很艱難，家鄉的事你知道不知道？”姑娘們捧着不燒喉的甜甜米酒，客人們隨便對上一首歌，把米酒喝下去，攔門的路打開了，回到山寨裏。阿山把這次回山裏的想法告訴了鄉親們，幫山裏修一條路，把山路變成水泥路，再修幾條機耕道，讓鄉親們從此告別肩挑背駝的過去；建一所學校，讓孩子們就近上學，只有多讀書，纔有在外拼搏的本事；建一所敬老院，把山裏的孤寡老人集中起來供養，讓他們共度幸福的晚年；建一個文化活動中心，讓鄉親們累了來這裏跳舞、唱歌。讓山外人知道，山裏人不比山外人笨。阿山說到做到，這些承諾都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之後，這山裏就是山裏人的天堂。

我也是順着山路走出去的山裏人，雖然沒有我的老鄉阿山那樣爲山裏人辦幾樁大實事，但我在那個小小的縣城裏，只有鄉親們來縣城辦什麼事，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費心盡力。有一回，寨子裏的一戶人家的爸爸患了急症，送到縣醫院搶救治療，慌亂後，上路前錢帶少了，到縣醫院給我打個電話，我火速趕到醫院急救室，錢少我先墊上，幾天之後出院了，家人笑了，病人笑了，我想這比金子還貴重。

這些年，只要我一有空閒的時候，我都得帶上幾瓶酒，割上幾斤肉，買上幾斤水果，回到山裏去，回到鄉親們的當中和他們聚一聚，敘一敘，說一說，看一看，望一望，聽一聽，鬧一鬧。每次回到山裏，我都會情不自禁在山裏奔跑，在山腳下的那個寨子裏和鄉親們訴一訴衷腸。

山裏彎彎山路長，山路是山裏人一生一世的寄託和希望，山路宛如山裏人凸起的筋骨，有跌宕起伏傳奇故事。山裏人有種就有收，有收就種，春天種秋天收，秋天種第二年春日收，這就是油菜和洋芋，收油菜是在來年的農曆四月，把油菜割下攤在陽光曬乾，再把油菜籽曬透，放在手板心揉得細，就拿去榨油房榨油，榨出的油清亮，就是天然的綠色食品。頭年種下的洋芋，也叫地瓜，經過一冬冰雪的覆蓋，第二年挖出來，個子大圓圓的，澱粉多，吃了可防癌。也可治腰痠腿痛和腳軟手軟，有病治病，無病防病。我們山裏人拿去做洋芋粉，透亮、幽亮，再加上精美的包裝，這洋芋粉就能賣進廣州、上海、北京，美國、俄羅斯、英國，德國、韓國等國內國外大大小小的市場。

走出山裏的我總會站在自己眼下的縣城，爬上一棟最高的大樓朝着山裏的天空，仰起頭去望山裏那邊的太陽和月亮，太陽下的大山深處，有生我養我的爹孃，我離開山裏的那個早晨，月亮還在樹丫上掛着，山裏路上露水多，溼了我的褲腳我的鞋，老一輩鄉親把我送了一程又一程，一再交待，你是順着這道深深的峽谷走的，外面路的再寬，你就不能忘記山裏的陽春路和牛路，沒有山裏就沒有你長硬的翅膀，只要你不忘記山裏路，你就不會迷失方向，你就能扛起大山般的脊樑。

是的，山路是山裏人鮮活、悠遠、質樸、堅貞情感的融合。我會把它永遠刻在我的心坎上，讓它長成一地青草，四季瘋長。